洛卡里拧开水龙头，他动作很轻，生怕弄坏了这些用黄金制成的珍品。细细的水流涌入盥洗台，在这个空档，洛卡里已经卸下身上的教士服，几乎是**站在镜子前。
用水洗下征尘，以及之前沾染上的药味，洛卡里换上崭新的校服——那是修身的白色西服，领子用金线缝出了麦穗，左胸前还挂了一枚圆形胸针——那是帝国陆军的军徽。
看着镜中的自己，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圣贝恩卡大教堂侍卫长、教士，从踏入撒罗尼迦的开始，这些头衔就都离他而去，现在，他是一名普通的帝国军人。
所以，他将自己脱下来的衣服丢入了垃圾桶，以此作为与过去的诀别。
校长没有用魔法同自己进行加密通讯，而是选择干扰声音传播，使企图偷听者只能听到一团杂音，这是很原始的招数，但是好用。实际上，校长是在担心有人能够破解加密通讯。
会这么干的人，有谁呢？
洛卡里想不出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处于危险之中，既然阿怀亚主教会遇刺，那么身为教皇义子，有人对自己下手并不为奇。国家太平、海晏河清，并不意味着没有反贼。
比如，十二月党。
他拍拍被水浸得冰凉的面颊，转身步出盥洗室。
“哟，看起来挺帅的嘛。”
靠在墙边的兰卡走上来为洛卡里整了整领子，然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，盒子里装的是两枚银色袖扣，一枚上面刻着L，另一枚则刻着H，是洛卡里·哈桑名和姓的首字母。
兰卡为洛卡里戴好袖扣后，两人一起走出行政楼。
撒罗尼迦是典型的花园学校，全校有近百分之五十的面积为绿化区。夏意正浓，花坛里盛开着大团大团巴掌大小的芍药，有些已经长到道路上。校工正从枝桠上剪下红粉色的花朵，大概是拿去做饰品。
军事学系大楼坐落在校园东南角落的一处悬崖上，俯瞰帝都玫瑰岭。因为距离行政楼并不远，洛卡里很快就走到了。
进入大门，踏在汉白玉和大理石铺砌的地面上，军靴声在空荡的大厅里环绕，阳光透过头顶的玻璃天幕在地面撒下斑驳光影。走在这里，洛卡里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雄鹰，随时可以一飞冲天。他感谢教皇和雅各布，让命运已经停滞在圣贝恩卡的自己重获新生。
所以，他绝不会让任何人阻挡前进之路。
“好了，就送你到这吧，晚上放学见。”
兰卡的话语将洛卡里从思忖中拽回到现实，她向有些发愣的洛卡里做个鬼脸，挥挥手做了道别。
“感觉像是回到学生时代？”
也不知是怎么，洛卡里脑子突然想出这句话。
“不用感觉，就是。”
留下一抹黑影，伴随着渐渐远去的话语声，兰卡消失在眼前。
来到军事三系第十八号课阶梯教室的门外，洛卡里整理好领带，轻轻叩响那扇有百年岁月，已经蒙上一层黑釉的木门。
“请进。”
得到许可，洛卡里推门走入教室。
虽然有心理准备，但教室之大还是超乎洛卡里想象，里面坐着将近二百名学生，最后一排座椅足有六米高。
洛卡里的到来显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，被四百多只眼睛注视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，他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。
就在洛卡里准备开口进行自我介绍时，教室门开了，走进来个两鬓斑白，脸上爬满皱纹的老男人。
是扎卡。
讲师识趣地为扎卡让出了位置，扎卡站到讲桌后面，视线向学生们扫荡过去，最后集中在了一位留着短发的女孩身上。
“桃乐丝女士！”
洛卡里只觉得身后炸起了响雷。
“是，是！”
那个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打了一个寒颤，猛然站起身，差点把桌子掀翻。
“请你离开。”
……
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，洛卡里甚至能听到汗珠从自己头发上滴落拍打在地的声音。
女孩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她大张着嘴巴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，嗓子里呼呼作响，可就是说不出半个字。这事对于身为公主随从，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她而言确实如同晴天霹雳。
“校长先生，您能给她一个合理的结实吗？”
许久，坐在最前面的女孩缓缓起身。
她留着一头直泄腰部的金色长发，肌肤雪一般洁白，那张瓷娃娃脸上满是冷漠，碧绿眸子里透出的视线破甲剑般锋利。而和那姣好容颜同样引人注目的，是她纤长颈子上那缀满宝石的银色项链，是铝。
毫无疑问，是公主殿下。
虽然扎卡已经给自己吃了定心丸，但洛卡里还是感觉心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，他不敢迎向公主的目光，因为害怕自己会被刺穿，钉到身后的墙上。
“这位洛卡里先生的各科成绩远高于桃乐丝女士。”
此言一出，满座哗然，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很快就充斥双耳，当然，很多都是不负责任的猜测。
“不可能，桃乐丝可是前五十进的咱们班。”
“这小子是什么人？”
洛卡里注意到，公主的脸上掠过一丝怀疑，但很快就变成了阴云密布，她抬手猛敲桌子，眼看着红木贴面一点点凹陷下去，几乎要被击穿时，教室里终于恢复平静。
“推荐信呢？是谁举荐的他？”
公主抬起右手指向洛卡里，洛卡里能看到，她的指甲上印着什么东西，在阳光下折射着点点光芒。那应该是星空庇佑——一种可以微调皮肤附近空气温度的术式，并不复杂，但如何施展是秘密，除了皇族无人知晓。
“枢密院的雅各布大人。”
面对公主，扎卡没有丝毫畏惧，对答自如。
“雅各布？枢密院要干什么？”
“我就说他是皇上的人，枢密院都是听皇上的。”
这次，公主的拳头没有丝毫仁慈，凸起的指关节将那层红木砸穿，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榆木板材。
“好吧，桃乐丝可以离开这个班，但请你将她转到其他专业……”
说着，公主扭头望向桃乐丝，粉唇轻动，似乎在说些什么。
“是。”
桃乐丝从公主微动的唇中读懂了信息，她点点头，识趣地离开了教室。
洛卡里长舒一口气。
身为公主，无论把事情闹得多大都不过分，甚至可以和自己来一场骑士式的决斗，但她没有这样做。洛卡里觉得，除了和扎卡在场有关外，和公主本人的克制也脱不开干系。也许她并不像扎卡所言没有魄力，只是行事更稳重老实而已。
扎卡也随之离开，讲师用教鞭敲响黑板，示意学生们准备上课，同时也是催促洛卡里马上就坐。
没有其他空位，他只得走向桃乐丝的位置。至于背后响起的轻声议论，他完全没有理会。
♢
这节课是密码工程，不过并不像洛卡里想象得那么枯燥，讲师讲课很有趣，如果他不故意施展近卫军专用的加密通讯让公主来破解，那就更好了。
公主从小就是在近卫军层层保卫下生活的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用来加密通讯的密码？
下课后，洛卡里准备借同学的笔记看看，但没想到所有人都躲着他，甚至坐在自己旁边的几位同学都跑去跟公主殿下说悄悄话了。
估计是骂我吧。
洛卡里苦笑起来，把公主得罪了，谁还敢你交往啊？现在，只能祈祷公主看在教皇的面子上，放自己一马，毕竟他只想好好度过大学生活。
“洛卡里·哈桑！”
然而这响彻教室的吼声告诉洛卡里，他的愿望落空了。
公主殿下踩着小步走来，那双白色牛皮靴在地面上踏出了有力的声音。她脸色很糟糕，像是要一口把谁给吃了。洛卡里知道，要真有那么一个人，也只能是自己。
“公主殿下。”
洛卡里连忙起身，左手覆在胸前向她鞠躬。
“免了。”
“谢公主。”
抬起头，洛卡里看到的仍是那张阴云密布的脸。
“洛卡里·哈桑，你赶走了我的随从，是对我的不敬。”
“公主殿下，微臣绝无此意。”
考入撒罗尼迦军事学系就等同于进入帝国陆军，所以自称微臣是合适的，同时，这也是套近乎的一种方式，洛卡里希望这能平息公主的怒火。
“有无此意不重要，你对我之不敬已为事实。”
公主的话铿锵有力，不容丝毫辩驳。
“那，微臣该如何赎罪？”
“今晚，竞技场，你与我一对一决斗，你若输了，滚出撒罗尼迦。”
什么？
洛卡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他不再低着脑袋，而是抬起头，迎着公主视线瞪过去，他尽力让自己眼睛睁的足够大，仿佛这么做能看透公主内心似的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勇气。
无论发生什么，洛卡里绝不会离开撒罗尼迦，自从拿了雅阁布写的信走出圣贝恩卡大教堂那一刻起，他就他不会忘记一句古话——与其砍断生存手段，不如砍断脖子。
“在毕业之前，我不会离开撒罗尼迦。”
“自己走出去和被担架抬出去本质上是没区别的。”
公主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，抛下这句近乎威胁的话语，转身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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